你可能認為上淘寶正畸都是傻逼,自己不會陷入這樣的圈套??删驮谧詈笠P掉頁面時,新的商品提醒又蹦了出來,我還是鬼使神差地點進去了。
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干脆的牙醫(yī):正面牙齒圖剛發(fā)過去,淘寶客服就秒回:“可以矯正”。我還沒想好該編造個什么需求,對方又秒回了我四個字:“需要磨牙縫”。
篤定、從容、簡單、易懂。
這也許是這家名為‘牙齒矯正中心’的淘寶店暢銷的訣竅。店里銷量第一的商品,叫‘訂定做牙齒矯正器隱形牙套透明保持器地包天齙牙門牙不齊牙縫大’,已經(jīng)擁有了838個成功交易、1736條累積評論。圖片里那套酷似隱適美的隱形牙套,單副價格只要135元,而且‘簽訂合同兩個月無效退款’。
淘寶商家給出的資料流程圖
然而點開買家秀的瞬間,我又被拉回到童年:
我是牙科診所的常客,小時候矯正過兩次牙齒,第一次是治“地包天”,第二次是治牙列不齊。整個初中,我媽每個月都帶我坐一趟綠皮火車,到省城的口腔醫(yī)院給牙套換鐵絲,到現(xiàn)在,還有同學把我的電話存成鋼牙妹。
2001年能當上鋼牙妹,全靠父母對我的大愛無疆:磨了家里半年,我媽終于下定決心,給我戴上了4000多塊錢的牙套,那是她至少四個月的工資。快20年后的今天,一套隱適美的價格是至少4萬起,這恰好也接近我的四個月工資。牙齒矯正真是種極度保值的醫(yī)療服務,無論科技如何進步,正畸的價錢都讓人心疼到咧嘴。
那么此刻,一個淘寶店就是要顛覆這一點……
淘寶商家的廣告說明
第二次正畸時,我拔掉了四顆牙,因為沒堅持戴保持器,下牙變亂了一點點。這十多年來,每次去洗牙、補牙,任何一個大夫都能一眼看出來我缺牙,肯定做過矯正,但是淘寶的大夫沒有??头挥每碭光片,也沒問矯正經(jīng)驗,半分鐘后TA簡潔地下了指示:“需要你先寄牙模過來”。
第一筆消費順理成章。我花了54塊錢,拍下了一套取牙模工具。幾天后,我收到了一小箱石膏粉、取模粉、塑膠碗等一次性設備。對著B站的取牙模視頻,經(jīng)歷了一次掰碎了的失敗后,我最終成功地做出了一套牙齒模型。全程自助,略有小挑戰(zhàn),拍照上傳時,心里隱隱有一種交作業(yè)的期待感。
作者收到的制模產(chǎn)品
制作成型
“很不錯!”客服給我發(fā)了個舉起大拇指的表情。
我大受鼓舞,立刻把牙模寄了回去。幾天后,一名帶有南方口音的大夫致電,跟我商討治療的細節(jié)。他告訴我,我這種輕微的小混亂矯正起來非常容易,稍微開一點牙縫,就能排齊。買家秀里那種齜牙咧嘴的,都需要14期、16期、或者18期才能治好。我這種小毛病很容易的,只需要8期,每期半個月。“4個月,就可以完全矯正。矯正完成之后,再戴半年以上保持器,就可以了。”
治牙從未像此刻這么容易,這是真正和諧互助的醫(yī)療關系,患者有全部的決定權。電話牙醫(yī)客客氣氣地問我,你是治上牙還是下牙?可以選擇先交145元買一期單副,但我還是推薦你一次性付八期,上下牙全款2320元,等療程結(jié)束,效果不好可免費調(diào)整,直到滿意為止。
這個價格是牙科診所的二十分之一,評論里連篇的好評也很誘人:“醫(yī)院太黑心了,這里比牙醫(yī)那便宜多了!”、“客服很耐心,凌晨還在回答問題,病友們加油??!”雖然有些顧客抱怨,好評之后沒收到賣家的返現(xiàn),大部分人還是洋溢著正能量,“過程雖然漫長而痛苦,但堅持就是勝利!”
再次消費145元,我收到了第二個包裹,這次玩不下去了。
黃色的牙模又被寄了回來,上面做了幾處磨牙縫的標記??头涛?,把寄來的磨牙條塞到牙縫里,來回磨動,直到能磨到牙齦為止。電話牙醫(yī)此前安慰過我,磨牙縫只開0.4-0.6毫米,還是分擔到兩顆牙齒上面,每顆牙最多就磨掉0.3毫米而已。牙釉質(zhì)有2-3毫米厚,磨這么一點,不會把牙釉質(zhì)磨穿,對牙齒沒有傷害的。
商家發(fā)回的磨牙位置
拆開10塊錢兩根的磨牙條,理智讓我捫心自問,這不是在逗我嗎?拿這玩意兒給自己磨牙???
磨牙鋼條
我去請教了身邊的兩個專業(yè)人士。一個是口腔學博士學弟,他表示嘆為觀止:確實有鄰面去釉這種治療方法,但讓顧客自助磨?他好奇怎么控制磨除的量,一旦磨多了,牙齒就會變敏感。再磨多點磨到牙神經(jīng),牙疼就沒跑了。
第二個是口腔診所的大夫。最近我在做根管治療,每周都去一家全國連鎖的、一進門有前臺迅速給你倒恒溫溫水的、需要提前一天預約的、信用卡劃到你肉痛的大品牌診所。我的牙醫(yī)饒有興致地聽我講了淘寶購物經(jīng)歷,她跟學弟的第一反應一樣:“太逗了。”第二反應也一樣:“你不要試??!”——我覺得個人智商受到了侮辱。
診所牙醫(yī)看了我的牙,說,現(xiàn)在的隱適美全下來4-6萬,一次性打印兩年的牙套,不合適可以再調(diào)整。我的牙確實沒什么必要再矯正,但如果一定要做,必須上下牙一起,否則咬合都亂了。給門牙正畸,就要沿著兩邊把所有牙往后拉,電話牙醫(yī)說磨了牙縫4個月包好,診所牙醫(yī)說,“兩年吧。”
回家之后,我再也沒碰過那兩根小鋼條,單是想把它們?nèi)窖揽p里這個過程,就已經(jīng)足夠讓我血壓升高了。我開始研究起淘寶的差評,有人說發(fā)現(xiàn)壓根沒什么3D打印,全是醫(yī)生手動做牙套,自己已經(jīng)得了牙齦增生;有人說花了3000塊5個月之后一點差別都沒有,“說的是實話騙人是狗”;還有人分析了好評的主要來源,1.返現(xiàn),2.系統(tǒng)默認,3.習慣性好評。此人語氣平和,但內(nèi)容痛心疾首,TA勸大家拋棄幻想,還是到正規(guī)醫(yī)院去矯正,希望對后面的買家有參考。
網(wǎng)上對淘寶正畸有過零星討論,知乎上有個牙醫(yī)憤怒地問,“正畸只看模型不看面型?不看X線片?不用分析?磨牙自己很容易上手?讓患者自己給自己磨牙么?找當?shù)蒯t(yī)生磨出了問題算誰的。知道前牙片切的后果么?挺好奇,要是有扭轉(zhuǎn)牙或者埋伏牙他會怎么搞?”
淘寶店選擇不搞。
自從我銷聲匿跡后,淘寶店也沒有聯(lián)系過我。他們服務確實非常友好,完全不追問我的進展如何,也沒有任何騷擾電話。目前為止,他們只從我身上賺了54+145元,一共199塊錢。扣除材料費和電話里的口水費,賺的也是辛苦錢。
我在大眾點評上沒找到“施利華牙齒矯正中心”的診所信息,在百度地圖上實景搜了一下收件地址,那個在廣東省深圳市龍崗區(qū)信義路工業(yè)區(qū)的定位,看上去是在各種木桶飯、沙縣小吃、便利店、蒸菜館中間。在現(xiàn)在這一版的實景里,沒有看到收件地址“小玖科技”的招牌。
深圳龍崗區(qū)我上個月還去過,地圖看上去跟我采訪的那個農(nóng)民樓聚集區(qū)也差不多,廉價的食物,擁擠的小街道,門牌號都是亂的。我最終沒找到牙齒矯正中心的任何痕跡,不知道電話里那個南方口音的牙醫(yī),平時接完電話,吃不吃門口12塊錢一份的木桶飯。
博士學弟已經(jīng)預見了這個結(jié)果,他猜測這牙套戴也戴不壞,最后大家應該都是放棄了。
隱形牙套長這樣
說到這,你可能認為上淘寶正畸都是傻逼,自己不會陷入這樣的圈套。
可就在最后要關掉頁面時,新的商品提醒又蹦了出來,我還是鬼使神差地點進去了——149元的牙齒冷光美白儀、28塊8毛8全國包郵打鼾矯正器、12塊8的美鼻架瘦鼻子孔縮小鼻翼矯正器夾鼻器高鼻梁增高器……做你自己的大夫,解決生活的困境。如果不是為了給這篇稿子安個結(jié)尾,帶著150%的警惕性,我也不知自己是否還能分辨出,這些產(chǎn)品到底是神奇省錢的智慧小結(jié)晶,還是“小玖科技”們的第二大創(chuàng)新產(chǎn)品經(jīng)濟收入支柱。
你要不要試試?
淘寶系列產(chǎn)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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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你健康吧,朋友。